金秋,從麥積山到青年北路
□ 竇永鋒
西北望,天地遼闊,秦嶺逶迤。
天水,自古為雍涼之地,茲地厚土高天,關(guān)山蒼茫,渭河奔騰,秦風浩蕩。
天水的秋是靜寂無聲的,但不是沒有感情的。經(jīng)過幾場秋雨的洗禮,今年的秋,來得格外殷勤。才過霜降,秦州青年北路的銀杏樹,便迫不及待披上金裳,繼而蛻化成這秋色的信使,用一抹金黃溫暖了整個秦州城。銀杏樹株干端直,枝條蓬勃,四散延展,扇形的小葉片精巧可愛,滲透出無邊的溫柔。蕭瑟的秋風掠過銀杏樹,樹葉被陣陣風吹得沙沙作響,猶如一串串金色的風鈴。天氣晴朗時,我總愛在樹下逗留,看淡黃的銀杏葉在陽光下閃閃發(fā)亮,輝煌燦爛;看金色的樹冠在午后柔和的日光里,透明得像一片片金色的云……因著這奪目的金黃,因著對繪畫寫生的癡迷,每到此時節(jié),我總懷揣期盼與欣喜,直奔青年北路,只為靜靜欣賞銀杏的光影交織。那份愜意,勝似流連于爛漫春花叢中。
這份愜意,也讓我想起那屹立千年、煙雨朦朧的麥積山。此刻,她或許正被一層薄薄的煙雨籠罩著,土紅色的山體,在金色的秋陽與迷蒙的水汽之間若隱若現(xiàn),像一幅被歲月浸染得有些模糊的古畫。今年春風時節(jié),百年名社西泠印社主辦的《西泠藝叢》雜志,專門為麥積山石窟碑刻書法藝術(shù)研究,辟出了一個專題。雜志社特邀作家、書法家楊清汀先生主持組稿,我與麥積山石窟藝術(shù)研究所的幾位老師也一同參與,潛心撰寫研究文稿。此情此景,忽然間勾連起一段發(fā)生在春天的往事——一個既屬于麥積煙雨,也屬于青年北路的愛情故事。這故事,是我從一位久居本地的畫友故知處聽來的。他說,在很久很久以前,或許是在那個一切都顯得舒緩而純真的年代,有一對青年男女,他們相識于麥積山的煙雨朦朧中。
那是一個細雨蒙蒙的春日,山間的雨,如煙似霧。他,一位從外地來天水求學(xué)寫生的青年畫家,正為這“麥積煙雨”的意境所沉醉,握著畫筆,卻不知如何捕捉那流動而空靈的美。
恰在此時,他瞥見煙雨深處的她。她是本地一位鐵路工人的女兒,喜歡讀書養(yǎng)花,著一身月白色衣衫,撐著傘,靜靜地仰望著那一尊尊佛像。她眼神里的虔誠與溫柔,竟比那煙雨更教人動容。他看得入神,畫筆不慎滑落,那一聲輕響,驚動了她。她回過頭,看見滿臉窘迫的他和未落筆墨的畫紙,沒有嗔怪,只是淺淺一笑。那笑意,竟與后來他在133窟中所見那尊“小沙彌”的微笑,如此相似,純凈得不染一絲塵埃。
后來的故事,也像許多美好的故事一樣,他們因這場春雨結(jié)識,也因這山相知。他畫山,也畫她;她則為他講述與這山相關(guān)的塵封往事,皇后乙弗氏,士族庾信,詩人杜甫,畫家張大千,學(xué)者馮國瑞等等。煙雨朦朧,成了他們故事里最溫柔的背景;那千年的佛陀與菩薩,仿佛是他們愛情的見證。
再后來,他最終為她留在了秦州這座小城。在青年北路的盡頭,他們置了一處小小的院落,過起了讀書寫畫、種花買花的恬淡生活。那時的青年北路,還沒有如今這般整齊寬闊,路旁的銀杏樹,也只是新栽的、纖細的樹苗。他牽著她的手,在栽下樹苗的那天許下承諾:要陪她看樹苗一年年長高,看它們的葉子,變得和麥積山的夕照一樣金黃燦爛。
這是我聽來的,關(guān)于青年北路與麥積山最為動人的故事與聯(lián)系了。這故事雖沒有佛經(jīng)那么深奧,卻有著人間煙火氣的溫柔與纏綿。
我常常想象,許多個秋日午后,他們夫婦二人,或許也曾像今天的我們一樣,攜手走在這條路上。那時的銀杏葉,也該是金黃的,只是還不像今天這般盛大。他們會慢慢走著,看落葉,聊家常,偶爾也會想起東邊那座云霧繚繞的山。
我忽然覺得,那山與這路,這煙雨與黃葉,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一體。山,是他們情感的起點;路,是他們愛情的延續(xù)。山是路的彼岸,路是山的此岸;煙雨是愛情的朦朧序曲,黃葉是婚姻的豐盈華章。山上的煙雨,是精神的、出塵的;路上的黃葉,是生活的、入世的。他們的愛情,恰似一座無形的橋,將這兩端緊緊相連。
回頭望去,來時路已被落葉重新鋪滿。這風、這葉,忽然讓我對那個純真的愛情故事,有了更深一層的領(lǐng)悟。思緒如飄落的銀杏葉,在風中低回、釋放,沉醉于這燦爛之中的靜謐。
我明白,故事里的愛情,早已隨著歲月,融入年年煥新的金黃里,滲入這城市每一次的呼吸中。它不再只是一個故事,而成了一道可觀賞的風景,一種可呼吸、可觸摸、窸窣作響的溫柔。
那山間的初遇,固然美若詩篇、燦如畫卷,卻終究是剎那的煙火。而真正綿長的,是這青年北路上年復(fù)一年的相伴,是共同見證銀杏樹從幼苗到參天,是生活中瑣碎如腳下落葉的日日夜夜。
愛情的起始,或許都帶著“麥積煙雨”般的浪漫與神秘,但它的維系與綿長,卻需青年北路銀杏黃葉般的耐心與沉淀。那煙雨讓人沉醉,而這黃葉,卻給人實實在在的溫暖。
現(xiàn)實之中,我們總在二者間徘徊,尋求著愛與被愛的平衡:既渴望麥積煙雨般超越世俗的精神之愛,更離不開青年北路銀杏黃葉般的溫暖陪伴。
金秋的時候,麥積煙雨和青年北路之間,形成了一種靜與動、冷與暖、素樸與絢爛的奇妙對照。一個沉靜,像永遠解不開的謎;一個熱烈,像要把最后一點生命都燒盡。
生命,就該是一道不留遺憾的痕跡,帶著古舊的芬芳,刻下充滿希望的眼神,在陽光下歡快地歌唱。銀杏葉是艷麗的,在這有點落寞的背景里,黃色的樹葉被淡淡的陽光照著,在慢慢隱退的那一刻,傾盡最后的美麗,反射出耀眼的光。